母親的月子散文

　　小時候，生長在貧瘠少水的關(guān)中農(nóng)村。

　　記憶中的村莊，各家各戶的圍墻，都是用黃土壘就。而每家的大門，不是黑色就是灰色，至于門頭，也并不高大。這土墻和灰頭土臉的大門相結(jié)合，自然是談不上一丁點(diǎn)的高大上。然而，就有少數(shù)幾家的門楣或者門框，強(qiáng)烈地吸引住了幼小的我的眼球，因?yàn)樵谶@些或黑或灰的門楣或者門框上，有一個長方形的紅艷艷的東西，在太陽的映照下，熠熠閃光，而在這紅色的長方體之上，還有黃燦燦的四個字，當(dāng)我識字之后，我知道那上面寫的是“光榮軍屬”。

　　這光榮軍屬的牌子，讓我印象深刻，也讓我羨慕不已。后來，當(dāng)我看到身著戎裝的英姿颯爽的年輕父親的照片的時候，不由心想，肯定，曾經(jīng)一度，在我家的大門之上，也一定是懸掛過這樣的牌子的。只可惜，那時的我，還未出生，更可惜的是，因?yàn)橐泼竦陌徇w，那個曾經(jīng)“光榮”過的大門，早已尸骨無存。

　　1958年的農(nóng)歷11月1日，在關(guān)中平坦富饒的黃河灘的一戶普通農(nóng)家，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啼哭，一個眼睛大大、皮膚紅紅的小男孩，順利降臨到了人間。房間里的兩個中年婦人，聽到孩子跟這個世界的第一聲招呼，她們的臉上，同時綻放出了如釋重負(fù)的笑容，而院子里的青年男子，聽到房間里傳出來的清脆童音，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，終于將懸了一夜的心，放回自己的肚子。

　　房間里的兩位中年婦人，是我的奶奶和外婆。院子里的青年人，則是我剛剛二十歲的年輕父親。

　　我的母親，那一年十九歲。在1958年11月1日的那一天，她成為了一個男孩的媽媽。母親還很年輕，年輕的母親，1歲多的時候就沒了爹，然而母親有兩個哥哥、兩個姐姐，所以盡管自小沒爹，母親依然被嬌慣著長大。

　　被嬌慣著長大的母親，自然，算不得能干，而且實(shí)話說，依賴心也很強(qiáng)。然而我的還很年輕的父親，卻滿心向往外面的世界，卻全心全意地想要當(dāng)兵。終于，他的年輕的妻子，他的還在襁褓中的小兒，沒能牽絆住他，沒有能阻擋他的夢想和腳步。

　　母親記得很清楚，就在1958年12月12日的那一天，我的父親，光榮地應(yīng)征入伍，那時，我的大哥，只有41天。

　　母親坐月子的時候，父親還在，所以月子里的她，有奶奶和父親一起照顧著，而外婆，也是三天兩頭來探望幫忙。孩子滿月之后，按照關(guān)中的習(xí)俗，母親回了娘家，由外婆來全權(quán)照顧。

　　母親一歲多的時候，就沒了爹，而那時候的外婆，只有三十三歲。三十三歲的外婆，當(dāng)時已經(jīng)有五個孩子，最大的十二歲，最小的一歲多。為了她的五個孩子，外婆終身守寡。終身守寡的外婆，幾乎照料了母親姊妹幾個所有孩子的月子。而這些孩子的`總量，足足有十六個。

　　所以，雖然說我的早年守寡的外婆，獨(dú)自一人生活，然而，有了這分布稠密的十六個孩子的分別降生，想來，外婆的生活，也并不寂寞。

　　如果，生活只是如此平穩(wěn)的繼續(xù)，母親的身邊，有外婆，有奶奶�？v然父親當(dāng)兵在外，她的日子應(yīng)該也不會太難。然而，母親的生活，卻并非這樣。

　　從1956年開始，為了修建三門峽水庫，陸續(xù)有人無奈地遷移出黃河灘這片肥沃的土地。到了1959年，移民的命運(yùn)，也降臨到了母親的村莊和母親的家庭。

　　當(dāng)時父親的兩個弟弟,還都是10歲不到的小小孩。母親的懷里，還要抱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大哥。移民的遷移，一個村莊一個村莊的進(jìn)行，而這則意味著母親不能跟她的媽媽，也就是我的外婆，同期遷移。而且，按照政策，她們也不能被遷移到相近的地方。

　　母親抱著小小的大哥，帶著三歲的三爸，先行來到她最終將要落腳的村莊。母親的故鄉(xiāng)，土地是平坦的，而她將要落腳的村莊，則遍地溝壑；母親的故鄉(xiāng)，水源豐富，而她來到的村莊，則吃水都困難。

　　不善言辭的母親，想起那段歷史，只會一遍遍地說：“把難做扎了，移民真真把難做扎了�。　�

　　當(dāng)移民們終于塵埃落定，終于在這片新的土地上安頓下來，他們是貧窮的，他們沒有足夠的生產(chǎn)資料，他們甚至也沒有，祖祖輩輩農(nóng)民最看重的自己的家。

　　移民們分散地借住在“老社員”的家里，作為“新社員”的他們，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活，天天做夢，能蓋起一院屬于自己的房。

　　大概是1960年的某一天，父親給部隊(duì)辦事，順便繞道回了趟自己的“家”。之所以給“家”打上引號，是因?yàn)樗�謂的家，實(shí)際上只是屬于某位老社員家里的一間房。

　　就在父親參軍后的那一年，他的原來的家，已被夷為平地，早已蕩然無存。而當(dāng)他順道歸來的時候，在他面前的，是一個陌生的村莊，和一間借住來的房。

　　父親時間很緊，只能在家待半天，母親想請假，畢竟，小夫妻已經(jīng)有一年多時間沒見面了，然而，隊(duì)長，卻堅(jiān)決不批。

　　無奈的父親，只能匆匆地返回他的部隊(duì)，而母親，則繼續(xù)認(rèn)認(rèn)真真掙她的“工分”。這時候的母親的手，早已不再細(xì)嫩；這時候的母親的心，也早已堅(jiān)強(qiáng)了許多。

　　父親的從軍，移民的遷徙，讓身為軍嫂的我的母親，快速地成熟和長大起來，而母親，也就在顛沛流離中，坐完了她的第一個“月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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